当中国“小镇中年”走进美国荒野,那是一场别样的旅程。他们带着对未知的好奇与勇气,踏入这片广袤而原始的土地。眼中不再是熟悉的小镇街景,而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茂密的森林和奔腾的河流。在荒野中,他们学会了倾听自然的声音,感受大自然的力量。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脸上,仿佛洗净了内心的喧嚣与疲惫。他们徒步在林间小道,与野生动物不期而遇,那种震撼与感动难以言表。这趟美国荒野之旅,让“小镇中年”们打开了全新的视野,也在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他们人生中一段珍贵的记忆。
最开始,每次踏入一片不见人影的森林,空气中的静谧与鸟鸣总会让我和母亲心头微微发紧,仿佛周围有什么在隐秘地注视我们。每一步都带着一丝犹豫,这种犹豫与这片陌生荒野拉开一段微微的距离。
随着我们在北卡罗来纳教堂山四周的小径上行走,脚步逐渐深入,不安悄然消褪。走入林中,那里如同温暖的怀抱,空气中渗透的每一缕清新,都是无声的邀请,让人感到一种奇妙的释放,每走一步,都与这片土地更加亲近。
陌生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喜悦与松弛。那些空旷与沉静,打开了我这个来自中国小镇的中年人心中另一片荒野——不属于地图,只属于自己。
著名的《荒野信札》(Wilderness Letter)作者华莱士·斯特格纳(Wallace Stegner),在1960年写给美国内政部的信中,在信的结尾处表达的他对荒野充满深情与敬意:
“We simply need that wild country available to us, even if we never do more than drive to its edge and look in. For it can be a means of reassuring ourselves of our sanity as creatures, a part of the geography of hope.”
(“我们需要荒野。我们仅仅需要乡野留存在那里,即便我们只是开车到荒野边缘,冲里面看一看,也足够了。因为荒野能给予我们安慰,让我们知道自己仍保有作为生物的心智,这属于希望的地理学。”)
Wallace Stegner
这段话之所以打动人心,是因为它超越了实用主义自然观。
他所命名的“希望的地理学”(the geography of hope),意味着荒野是一种精神坐标,是人在文明世界中仍能寻得方向、回归本真的地方。这一组合把希望——这种人类最本质的心理力量——锚定在一片真实存在的空间之中。
在美国中部和西部广袤的土地上,有大量受到联邦保护的荒野、国家公园和无人区,比如黄石、大提顿、优胜美地、大峡谷,以及更不为人知的内华达高地、犹他红岩、蒙大拿草原……这些地方之所以震撼人心,并不仅仅因为风景奇美,更因它们让人直面“空旷”与“无为”,唤醒一种被钢筋水泥和日常琐事掩盖的生命感。
即便是在美国东部,像我所生活的北卡罗来纳州,也有不少值得珍惜的自然空间。
比如我陪母亲走过的Duke Forest、Cedar Falls Park、Eno River State Park,再到远一点更知名的大烟山(Great Smoky Mountains),哪怕它们并不是典型“荒野”,但对于长期生活在中国城市和出身县城的我们来说,那种安静、开阔、无人打扰的自然状态,足以构成心理与感官上的“荒野经验”。
有趣的是,“荒野精神”原本并不是美国文化的最初主流。
最早踏上这片大陆的欧洲人,带来了他们关于自然的旧观念:荒野是混乱的、危险的,是需要被征服的对立面。他们把开垦土地、修建道路、建立城镇视为文明的象征,而那些人迹罕至的森林、山川、湿地,则是必须清除的障碍。于是,美国早期的文化气质,是一种不断向自然开战的“拓荒精神”。
很久之后,这种态度慢慢发生了变化。
在许多美国人的文学记忆中,荒野并非外在的风景,而是一种内在的召唤。
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讲述了一只名叫巴克的狗在极地荒原中经历苦难、最终回归自然本性的故事,被誉为“世界上读得最多的美国小说”。
西格德·F·奥尔森写下的《低吟的荒野》,没有情节,只有季节的流转、湖水的声响、风穿过林间的回音。读起来像在听一首慢歌,是美国自然文学的经典之作。
梭罗则更直接,他干脆搬去瓦尔登湖边住,搭屋、种豆、劈柴、写作,留下那句影响深远的话:“荒野是世界的保存者。”
还有约翰·缪尔、克拉考尔、艾比……不同时代,不同的笔触,他们都在回答一个问题:
人类要走多远,才能回头看见自己从哪里来。
荒野,在他们笔下,不是景点,不是资源,而是一面镜子。
这一切,我来美国后才慢慢理解。在这里,我们只是沿着林间小径慢慢走,偶尔停下来,看一只松鼠、观一棵野草、望一片白云、听一阵风,作为异乡人心头的紧张与不安就松动了。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惊奇地发现,人与自然真的可以和谐共处,而不只停留在口号上。
昨天,父亲给我发来一条自媒体视频,标题是《路过最穷的美国乡村,一点人气都没有》。当时我和母亲正走在一条被密林包围的小径上,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斑斑点点洒下来,脚下是松松厚厚的落叶。脚步声轻微,风声悠长,四下无人,确实静得出奇,但却是我们这趟徒步中最享受的一刻。
我们离开成都后,母亲经常参加一些国内老年旅行团,每天都在赶路、拍照、打卡,从一个景点赶往下一个景点,一车人吵吵嚷嚷,难有停歇,在十几天时间里被迅速地打包和进行空间传输。她自己也说,很多时候只是一直在赶路和拍照,哪里都去过,又仿佛哪儿都没真正停下。
(突然想起来,这几天正是国内的五一长假,恐怕许多景点又会上演“人从众”的场景吧。)
来了美国,她的感觉不一样,原来“看”可以不急,行走和在场本身就是一种收获。
许多国人,从未真正习惯大自然的沉默,甚至觉得那是“空”“冷”“无聊”的。但正如斯特格纳所说,我们需要那样的空间——不为征服,不为消费,只为感知“存在”本身。
中国的城市和县城,其实也建了许许多多公园,可是那种“公园”的概念是修剪整齐、人为规划、功能明确,这里禁止,那里不准。
而美国的公园、荒野和自然区,明明是“保护区”,却是粗粝的、荒废的、混乱的、安静的、没有功能、没有打卡点的,有时甚至让人感到不安全。距离生活区或商业区仅咫尺之遥,一旦步入,就会发现瞬间与世隔绝。
荒野不仅是生态资产,更是精神避难所。当年斯特格纳看到自己周围蓬勃的工业化、城市化,人们开始意识到自然空间被侵占殆尽,随之失去的,是人们对“自然状态”的感知能力。
对今天的我们而言,这句话也适用。
当城市扩张、节奏加快、生活趋于信息化与碎片化,我们对“完整”“静止”“深度”的体验正急剧减少。荒野,哪怕只是公路尽头的一片小树林,哪怕只是视线所及的远山,仍提醒我们:生活不只有高效快速、绩效至上和消费主义,还有自由、停顿和存在本身。
难怪国内年轻人在疫情后爱上了“公园20分钟”“抱树”等以一文不花、回归自然、抵御物质主义的轻运动。
然而,有一些初来美国的国人,对这种自然感到陌生,甚至无所适从。但凡久居,就会渐渐爱上这里的树、草和无人之地,更能把心放在它该在的地方。
于是,我有点明白了,荒野不仅是地理空间,也是内在状态。
未来,无论在哪儿,愿心中保留一点“自我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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