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指导孙立谈《中国女排》

体育题材的影片通常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共情,能传递出体育精神就很燃,很热血,重点还是剧本!

《中国女排》上映在即,张冀老师写出的第二稿,或者第三稿剧本就很有灵魂,大家觉得能够有一股劲儿在一起,80年代的部分,可以塑造的空间有很多,故事非常“有人物”。

电影筹备从二月一直到六月,才真正定型下来。堪景天津、北京、漳州、厦门,其实是一个探索的过程,你一边看到现实的场景,真正的女排训练过的空间,看到女排现在的…新女排的状态,看了很多新闻片,过去的老照片,包括女排的博物馆。慢慢就形成了一个和最早设定的调性比较契合的、可实施的方案。我们设定过像Saul Leiter,像他那些照片,拍纽约的,这些照片影响到一些电影的拍摄,比如《CAROL》,摄影还提过《末代皇帝》,我们把它设想成一个非常浓郁、饱和的有激情的,不管从色彩,还是影像,还是光,是这样的一个调性。其实真正看到在现实中,包括比赛部分,还蛮契合的,这个设想在制作中没有很大的改变,非常顺畅。

看Saul Leiter的照片,有很多是这种三原色的构成。我们去还原80年代的色彩,也有很多是三原色的构成。比赛,也是三原色都有的,跟巴西,跟美国各种比赛,然后中国的这种红,巴西的这种黄、绿,这样的“饱和”!我们有一个共识,让电影更饱满一些。摄影机摆在那,现实的场景,比如我们有跟军队打球的戏。军队的那种橄榄绿,这种庄严,还有很多符号化的标语,红旗飘飘,然后再加上女排的这种中国红,这种字体,还有这些精神面貌的东西,我觉得它柔合在一起,必然就出现这种饱和的,很热烈的氛围。

围绕着剧本的反复探讨,不停变化,它往非常有魅力的方向进展……因为这个剧本足够好了以后,也影响到视觉部分更希望把它做的浓郁,更彰显这种体育题材的气质,有很“燃”的创作欲望。所以基础的美术工作和不断变化的剧本探讨.方向,差不多在同步进行,调整。哪些再加一点,哪些再减一点。比如以前还要去漳州,要去厦门,到后来也就没有了,我们就把它都集中在北京、天津这样的城市。

漳州的面目,就像一个小城,很小的小城,很平静,然后很南方的气质。你能看出它是国家为了这样一个项目,体制上给予了很好的设施。当然现在看不够好,当时能有这样一个独立的王国,已经很厉害了。本想在漳州实地拍摄,它毕竟呈现的完全是当时80年代的女排的生活、训练的封闭空间,而且它保留的还很完美,基本上都在。我们受限制的就是运动员的时间,演员的档期这些,因为太多运动员和演员,所以肯定在这方面,没法做到那么完美。

跟我当时设想的不同,我们最后选中这个顺义的小工厂,是因为它不是重工业,是一个轻工业,它的体量、尺度,遗存下来的这种质感,刚好和漳州的尺度比较匹配。我们在天津也找过一些工厂,质感也不错,但是比较偏重工业,做出来会往有点虚张声势的方向走。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平静的状态,来的更准确。

漳州基地,它虽然是一个王国,但是是很紧凑的。

它没有出现像北方的那种残酷,或者是那种,我觉得叫苦情的东西。它出现是一个南方小城的那种静宜,甚至有点甜美,安逸。

我们用了一个月多一点点。先把工厂里不符合要求的东西都拿掉,然后把主场馆的地面整个铺平。因为窗的造型跟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重新开窗,重新copy漳州这些,包括有些拦住球的设施。然后整个房梁全部重新包裹,重新做,但是保留了原来仓库的房顶的一些质感。最重要的就是地板,我们把漳州本身真正的地板拆回来,铺到工厂仓库的这样一个基础上完成。最难的就是这个地板,我们亲眼去看的时候,肉眼看,这个地板是质感非常有魅力的,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女排滚出来的,真是用人肉,用人汗去“包浆”出来的地板。机缘巧合,漳州基地要拿他原来的老馆做成博物馆,他反而不需要真正的旧地板,当然这个是思维方式的问题,我们就把它买回来,全部拆回来运到北京,把它重新铺到现有拍摄的场景里。

郎平来探班的时候,第一次进来,就给吓到了,就说把整个楼给搬来了一样。她们在那儿太多年了,这个氛围一下会把人拢住,而不是具体的细节怎么样,训练常年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打磨的气氛,最后出了这个“味道”,最重要。

这个工厂,它有主楼,有现成的食堂,还有副楼,有一个北方的平房,还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的一个楼。甚至还有浴池,澡堂,它居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就跟漳州一样,一个基地,它什么都有,有宿舍,有食堂,有门卫,一个小的完整的空间。我们索性把它归位,把现有的工厂里的空间,去对位,我们把剧本里80年代,可能出现的空间都放进去,而且互相有直观的关系,不是要靠镜头分切才能连接的,它对面就是宿舍,宿舍拐出来就是主楼,再出来就是办公室。办公室旁边就是食堂,食堂接着浴室。我们搭建了一个漳州的“大门”,大门的门卫室,以及医务室,还有三楼的一些办公空间,等于直接横在工厂院落空间的尽头。整个基地,就完美的放在一起了,这个是最早没有设想到的。所有导演都会喜欢一整套空间,拍摄起来,创作起来更自如一点,如果你每次都得分切,就还挺干扰的。

大家现在说起来80年代有多美好,有多阳光灿烂,有多让人兴致昂扬,其实大部分是从精神层面的,是记忆,是主观的,可能那会儿物质匮乏的太久,精神上压抑的太久,80年代我觉得像鱼,突然从水下浮出来,能呼吸到一些新鲜的东西,所以大家认为,那个年代很美好,蓝天、白云、红旗招展。每个人的精面貌都很热情,很洋溢的那种。这个如果是大家的共同的认识,那我们就得在精神层面还原这些,让人感觉到,感受到,从电影语言的角度,把那个年代的人的面貌,在北京,或者是天津,漳州的生活环境里,还原出来。最终还是跟着剧本,我们找到了一些点,比如张冀老师写的“读诗”,因为只有那个年代,会有人在集会上读诗,会大家聚在一起,现在都没有了。比如我们会拍一些女排的比较轻松的场面,划船,那会儿特有的脚踏船,鸭子船。都能够给电影调出一抹亮色。还有我们用了很多北京现在还能留存下来的老建筑,比如像农展馆,农业展览馆的基础。因为它是苏式的建筑。还有北京展览馆,我们做了电影院散场的情景,那会看电影是一个非常奢侈的事情,而且大家很饱满的看一个,当一个事来做。还有烫头发,大家都烫一样的头发,像现在闺密一样,大家一起去做同一个事情。这些情境,多一些呢,它会给观众带来一种共情。我们以前会回避这种特别还原年代的东西,因为你即使百分之百的还原,也未必就那么真,每个人的印象,主观想象的东西都不一样,所每次都“躲”这些要硬碰硬的还原的东西。这次因为是一个这么热烈,这么浓郁的片子,我们是觉得这些还原,实际上是能够感染到每一个观众的,是可以把他们的情绪带动起来的,然后再切合现在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还有比赛的热烈和比分交替,焦灼的元素,这几个东西如果都有,那这个电影,可能三分钟,五分钟,就会让你觉得很有激情的东西出来,它充斥着整部影片的时候,它一定是一个很“好看”的电影。

特别打动我的有两场戏,都是在同一天发生的,一场是女排包饺子,剧组把父母请来,女排因为集训很久,几个月或者半年,才第一次见到父母,大家一进屋就都哭了。队员还互相介绍,他是谁,这是谁的父母。那个设置当时用真正的这些演员的父母来做…当然我以前见过这样的方法,它很有效,它不是单纯表演能够做到的,就是这个设定有了以后,普通人也一定能出得来这个情绪,我就是觉得很动人。还有紧接着这场戏之后的,袁伟民在办公室,大家过春节,喝点小酒,有点吐露真情,他把女排的队员叫到一起,就说了一些发自肺腑的话,我也是真的看到这种表演的魅力,这种张力。在现场我看到了大家不断的去挖掘,包括吴刚老师,演袁伟民,我们的编剧就说,可不可以是一种体育家的感觉,然后监制又觉得,那是不是可以前面是体育家,后面有点跟大家在一起掏心窝子的状态,多几个层次的表演。包括导演在现场分镜,从大家坐在一起的全景,一直到从队员的夹缝里,“掏”到袁伟民的表情,从侧面去拍陈忠和第一次加入这个团队,要踮起脚,跟大家在一起伸手击掌这样的状态,都一气呵成,我是很为这个创作过程感染。因为我这个工作,有时候离表演,离电影本质的东西有点远,但是我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现场的面目之后,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片是一定好,它鼓励你把后面做的更好。

请巩俐来演郎平是个很正确的选择,我们合作过,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很认同了。郎平说话很幽默,还有她的气场,北京人的特质,我觉得特别像。不是面目上像,是精神上的,气场上的这种接近,你会觉得这两个人在场,都能hold住。运动员来演运动员确实非常意外,可能运动员相对单纯,戏一讲就通。我听导演讲完戏以后,她们……马上那个情绪就能来,好像比职业演 员更有这种悟性。我看到有几场戏,包括郎平骂朱婷的那个戏,跟 她一边打球一边交流,她自己沉下来,进入角色,孕育出来的那种情绪,爆发力,真的一点不比职业演员差,想象不出来,很少有这样的经历,用非职业演员演的比职业演员还好,这个太意外了。

我看了不少体育片,俄罗斯的《绝杀慕尼黑》,还有一部讲冰球的《红军冰球队》,都有借鉴,因为它那个体制跟我们有点像,都是举国体制,都是从不富裕的地方选拔选手,尤其是那个冰球,世界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们,那种体制下所讲的事情,跟我们现在要讲的,有点氛围上的共通,就是我们最终要的是什么?不是这种赢啊,输啊,还是要爱体育,爱这种项目,这个比赛。我们看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也影响到我们对这个影片的塑造和走向。

好莱坞的体育题材,有一些技巧会给我们启发。比如说拍出比赛激烈的程度,比如像橄榄球。排球有些虽然做不到,但是那种音效,包括人的情绪,镜头的运动,它还是能够有效的让这个电影变得更好看。

我看剧本的时候,并没觉得《中国女排》是主旋律,它绝对是一个故事性很强的,又有人物之间的碰撞,情感,这种对手戏,那么有魅力,有比赛-体育题材本身的,其它题材没有的“燃”,天然的焦灼,比分接近,最后反败为胜这种,出现了好几次。体育题材本身的这种魅力,我觉得算不算主旋律也不重要,当然它很正能量,很热血,是很让大家有激情的电影。

所谓女排精神,在影片中有对白,有这样的台词,大概意思就是说,谁都年轻过,年轻的时候,不冲一把,不往上冲的话,多遗憾啊。我觉得这个就是特别现实,特别口语化的一个女排精神。我们自己很多宣传物料上写的,不畏将来,不看过往。其实它也是一个精神的体现。输赢不是最重要,还是这种冲劲,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是这个精神的一个来源。我觉得它可以放在一切上,放在我们电影上都可以,拍摄电影这么麻烦,你不趁着年轻,趁着能拼的时候,趁着能熬夜的时候多做一点。将来你再退休,再没有这个精力就很遗憾了。

拍电影跟打球,有共通之处,拍的过程当中,就已经知道这个东西好不好。绝不会说等上映的时候,你说这个没想到是这么差,或这么好。一定是在拍摄当中,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大家的配合,审美,表演的魅力,包括这种化学反应。打球我觉得也是这样,你打的过程,打顺了,就有这种反映。电影也是,拍的好顺,就觉得这些合作,这些构成,都很舒服。我觉得《中国女排》应该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部好电影。

不念过往,不畏将来,祝贺《中国女排》能在2020年大年初一上映,祝贺这部电影能够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