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年复一年借阅的书籍揭示了一个关于“我们是谁”的独特故事。

纽约公共图书馆刚刚公布了在其125年历史中最常被借阅的10本书籍的书名。畅销书也许是过去一时流行趋势的某种缩影，但这份值得注目的榜单则是根据一个多世纪以来的书籍流通数据汇编而成，它就像是美国的一张“文学心电图”。

排名第一的是艾兹拉·杰克·季兹（Ezra Jack Keats）的《下雪天》。该书出版于1962年美国黑人民权运动期间，是一本温和有趣的儿童绘本，也是第一批以一个黑人儿童为主角且不存在种族主义固有偏见的书。在书中，季兹讲述了“小彼得”的故事，他陶醉在冬季与以往不同的城市景观中。他躺在雪地里，伸开四肢不断摆动，在雪地上划出天使的形状，从（雪）山上滑下来，听自己的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他只是一个黑人孩子，却又像是每一个孩子——几个时代的孩子和成年人都在这些简单的单词和图像中，找到了共鸣与和谐。

事实上，纽约公共图书馆的这份书籍榜单中以儿童书籍（尤其是儿童绘本）为主。其中有实用因素：篇幅较短的书籍可以更快地被退还，因此一段时间内可以阅读更多的书籍。但这种数字上的解释并不能掩盖真正的原因——世代以来，父母总是在造访图书馆，以满足他们的孩子对故事的渴求。

而且，美国人总是被讲述独立孩子的故事所吸引（从很小就如此），这当然并非偶然。令人昏昏欲睡的“迪克和简”幼儿识读系列书出现于1930年代早期，后被讲述顽皮历险经历的《戴帽子的猫》（The Cat in the Hat）取代，《戴帽子的猫》在这份榜单上名列第二。众所周知，作者“苏斯博士”（Dr. Seuss）讲述了一个“非常，非常寒冷潮湿的日子”里，两兄妹被信任他们的母亲独自留在家中，“坐下！坐下！坐下！坐下！” 但很快，一只滑稽的猫闯了进来，宣布：“我们可以做很多有趣好玩儿的事情！”这本书是多么令人欢快而眼花缭乱，是多么淘气又不可抗拒！不过，它最具颠覆性的时刻还是发生在最后，当房子被（猫）完全恢复成原样之后，妈妈回来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呀？”突然，小男孩叙述者转向了读者，带来了我们阅读经验中所遭遇的第一个重大道德危机：“我们应该告诉她（妈妈）吗？”他问，“嗯……如果你的妈妈这样问你，你会怎么做？”

纽约公共图书馆榜单上的其他几本书同样具有这样顽皮捣蛋的疯狂精神，尤其是莫里斯·桑达克的儿童绘本《野兽国》。谁不为书中“麦克斯”这个“榜样”而受到鼓舞呢——他穿上狼的服装，在家中“制造了种种恶作剧”！多少年来“以及在数周之内和一天当中”，数以百万的年轻读者都幻想着释放自己的暴躁脾气，以挑战他们的妈妈和怪兽首领。在这本书中，在繁茂而丰富的图画和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里，我们所有人（无论孩子还是父母）都得到了放心的宽慰——即使我们玩儿疯了，家和温热的晚餐仍然在等待着我们。

年龄稍大一些的读者则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门关于生活的更为复杂的课程，他们从《夏洛的网》中收获了这一课。该书讲述了一头猪和一只聪明的蜘蛛在农场牲口棚的院子里发生的友谊，作者E·B·怀特使我们和父母流泪。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故事，但也带来安慰——而在拥有自己的孩子之前，我们尚无法理解。怀特以一种纽约读者半个世纪以来陶醉其中的清晰、柔和而机智的语调，创造了一个极为亲密的空间——在这间小小的避难所中，我们的确可以了解到死亡，但也还有持久的爱。

显然，这份榜单上最无悬念的一本书就是《杀死一只知更鸟》，它稳坐第五名。自1960年出版以来，哈珀·李的这部作品就成为了美国的宠儿，它是我们关于种族启蒙的一种象征。在美国公共广播电视公司为“美国最受欢迎小说”（The Great American Read）计划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中显示，《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最受欢迎的小说。该小说使我们许多人第一次意识到了文学所具有的道德力量。几代人以来，律师从业者都从书中主角阿提克斯·芬奇身上获得了职业中的鼓舞，而白人自由主义者则颂扬他不同流合污的原则。在小丝考特早熟的声音中，哈珀·李写出了人性中持久纯真与深远智慧的奇妙结合。但对于该小说的成功而言，更重要的是，李以娴熟的笔触探讨了我们种族主义和理想主义的缠结。她挑战着这个国家中的偏见，同时向我们展现了有朝一日不可战胜的正直。

该榜单上的其他作品更加明显地呈现出了我们的焦虑。上榜的10部作品中有两部反乌托邦小说，展现了政府决意扭曲和破坏独立思想的噩梦式图景。有人可能会怀疑说，之所以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和雷·布莱伯利（Ray Bradbury）的《华氏451》榜上有名，仅仅因为它们数十年来一直被用作高中教学读物，但如果这是影响读物流通数据的唯一因素，那为何不见《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和《了不起的盖茨比》？

那不是唯一的原因，而是因为奥威尔和布莱伯利刺痛了我们灵魂深处的某根神经。尤其是对于图书馆的常客来说，没有什么比布莱伯利所想象的“书籍焚毁”更加令人恐惧了。而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则以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方式阐述了这种恐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灰烬中，奥威尔写下了一个政府监控无处不在、排除异己与强烈个人崇拜的极权主义社会。书中，恐惧的“大洋国”公民忍受着该国领导者制造的洪流般的谎言，而所谓“事实”则变得无限灵活、根本不重要。一方面，令人感到鼓舞的是，我们看到这样一本一针见血的政治小说数十年来赢得了广泛的读者；但另一方面，令人沮丧的是，《一九八四》尚不足够流行，以阻止书中噩梦在美国变成现实。

这份榜单上只有一部非虚构类作品，当然就是那本常年畅销的《人性的弱点》。谜思在于，作者戴尔·卡內基为何仅获得了第八的排名？作为一个来自中西部的、曾经失败的演员，卡內基很早就发现，自己有能力说服他人重新塑造自己的个性——仅为好玩儿、或是赚钱都行！在美国这样一个痴迷于励志自助类书籍的国家中，《人性的弱点》正是最伟大的该类著作之一。该书出现在大萧条时期，却承袭了本·富兰克林励志式“自传”的那一脉。美国开国元勋富兰克林提出了一个致力于创建自我身份的国家所应遵循的原则，而在近150年后，卡内基将这些原则简化为了一本朴素的建议和轶闻趣事。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每个怀着希望拿起卡内基著作的人，都曾是读着关于另一个男孩的故事成长的——他矮小纤瘦，却“赢得了朋友并影响了他人”（卡耐基作品的副标题）。相对于该图书馆125年的历史而言，本书的出版时间算得上新近——《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名列榜单的第9位是不可思议的。作为榜单上最年轻（也是篇幅最长）的一本书，“哈利·波特”将成为一种影响几代人的现象。作者JK·罗琳激励了无数儿童去经历这场冒险之旅，阅读一个谦逊男孩如何与黑暗势力抗争的故事。该书令幻想类小说重振旗鼓，为出版行业重新带去了好运，也为好莱坞（和罗琳）创造了数十亿美元的收入。

最后，大家等候已久——排在榜单末位的是艾瑞克·卡尔创作的儿童绘本《好饿的毛毛虫》。本书中，一条笨拙的毛毛虫全然不管不顾地大吃大喝，甚至置自己的健康于不顾。不过最终，这条杂食幼虫获得了重生，并在荣光中完成了华丽蜕变。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还有比这更“美国化”的角色吗？

附：纽约公共图书馆最常被借的10本书：

1、《下雪天》

2、《戴帽子的猫》

3、《一九八四》

4、《野兽国》

5、《杀死一只知更鸟》

6、《夏洛的网》

7、《华氏451》

8、《人性的弱点》

9、《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10、《好饿的毛毛虫》

本文作者Ron Charles现为《华盛顿邮报》撰写书评。他曾于波士顿《基督教科学箴言报》（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任书籍版块编辑。

（翻译：西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