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的三个月,仿佛是一场心灵的洗礼。清晨,被海浪声唤醒,推开窗户,那湛蓝的天空与无垠的大海相接,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都被抛诸脑后。漫步在柔软的沙滩上,脚下的细沙如同金色的丝线,温暖着每一寸肌肤。午后,躲进椰林的荫蔽下,听着树叶沙沙作响,感受着微风的轻抚,疲惫的身心渐渐放松。夜晚,躺在沙滩椅上,仰望璀璨的星空,那无尽的深邃让人心生宁静。在这里,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治愈了半生的疲惫,留下的只有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自然的敬畏。
李梅今年56岁,是家中的二女儿,她的妈妈今年81岁。2022年,妈妈髋关节骨折,她不间断地照顾了半年。
此后妈妈被诊断出小脑萎缩,记忆力衰退,脾气变得古怪,不讲卫生、挑食、爱捡垃圾,两人经常吵架,和妈妈的相处时常让她崩溃。
她和前夫育有一个女儿,两人在2001年离婚,李梅至今没有再婚。去年年底,她主动结束了一段近10年的恋爱关系,前往海南。一个人租房子,找了份兼职,开始跑步、健身、读书、做饭,过只有一个人的日子。
过去几年,照顾妈妈、为感情付出、替哥哥妹妹分忧是她生活的主旋律,她经常觉得不快乐。
但在海南的日子,当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适,称这是“人生最快乐的三个月”。
去年电影《出走的决心》上映,女主原型苏敏的故事激励了很多女性。和苏敏不同,李梅并没有需要伺候的丈夫,也无需照顾孙辈。
但总有一些事情会困住女性——名为孝顺的责任,“理所应当”的更多劳动,正常情感需求不被满足时的情绪困扰......
出走不是逃避,更不是结果,是她们觉醒的开始。
以下是李梅的自述:
年过80,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
2022年3月,妈妈摔了一跤,髋关节骨折。爸爸30年前就去世了,我是家里的二女儿,哥哥和妹妹都在外地工作,照顾妈妈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身上。
妈妈住院的时候,正赶上疫情风控,我不能回家,出去就进不来了。也不能请护工,没有护工能和病人呆一个月。就这样,人生第一次,我每天24小时只和妈妈呆在一起,照顾她吃喝拉撒的一切。
妈妈是个要强的人。她没什么文化,年轻时做过很多工作,都是在一线做工人,很能吃苦。爸爸去世后,她都是一个人生活,不太需要我们照顾。
这次骨折住院,她下不了床,身心都遭遇打击,经常在病房里大叫。她脾气也变得急躁,其他家属看望病人,声音稍微大一点,她会让人家闭嘴,我只能在中间调和。
我们闹矛盾最多的就是吃饭。医院提供的营养餐很好,但她不喜欢吃。她喜欢吃甜食,家里买了很多蛋糕、甜点,几乎每顿饭都吃这些。我很生气,连哄带吼地和她说,“你要听我的话,吃了(营养餐)会好得快一些,我们就可以早一些回家”。
她的脸上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也不和我吵,就是不吃饭。看我特别生气,她会勉强吃一点,表情和眼神里都是不满。
她行动不便,上厕所、复健、出门散步都需要我照顾。有一次可能是没忍住,她直接把大便拉到床上,我看到的时候不知所措,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清理掉。
妈妈住了一个月院,期间我经常崩溃。我偶尔会和哥哥妹妹吐槽这些,他们总是说:“你不要和她计较”、“她不吃你就别管了”。
我很无奈,实在是做不到不管不顾。我心里很难受,就在医院的院子里一个人偷偷哭。
回家后,因为妈妈还在康复,我又和她一起住了半年。我们的矛盾贯穿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吃饭还是老问题,有时候我做了一桌子菜,她一口不吃,只吃她的饼干蛋糕;她不爱洗衣服,经常穿着布满污渍的脏衣服,我看不惯说她,她就是不换;
她不注意卫生,上完小便只舀一点水冲,房间里味道很大;她经常买打折的、有些腐烂的蔬菜水果,哪怕我买了完好的,她还是继续买;
我们的作息也不同,她晚上12点多还在看电视,早上10点多也不起床。
最让我不理解的,是她开始捡垃圾。每天出去捡两次,捡一些纸壳、啤酒瓶、塑料瓶、外卖袋回来,家里的阳台都被堆满了。赶上收废品的人路过,她就把这些垃圾卖掉,但遗留下的灰尘、杂物、脏东西她从不收拾,只能由我来清理。
我为此和她吵了好几次,让她不要再捡垃圾了,但她就是要攒这一点钱。我们家根本不缺这点钱,她退休工资就有近5000块。
我只能把这理解为她的一种乐趣。腿骨折后的这几年,她虽然恢复得很好,但生活的热情大不如前。
前些年她还会和周围的老人聊天、打腰鼓,但这两年她没有任何兴趣和社交。她也和我说过,没什么活着的乐趣,说不好听就是混吃等死。
我试着和她聊这些事,但聊着聊着,我俩就会起冲突。我还是希望她改变——注意卫生,不要再省吃俭用、捡垃圾了。她会说我“欺负”她,让我“滚”,不要再管她了。
但实际上,她又害怕我们不管她。妈妈总是和我说,她老了该怎么办?她希望我们三个子女都能回家,每个人照顾她四个月。
这并不现实,哥哥有自己的家庭,妹妹工作也很忙。而且没人能和她长期相处,哥哥和妹妹回来照顾过她,都没超过10天。妹妹把妈妈接到她在的城市,过了两天妈妈就吵着要回来。
一次我旅游回来,第二天到妈妈家看望她。每次进门前我都要缓一会儿,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准备好面对脏乱的房间和她冷冰冰的面孔。
一进门,刺鼻的气味向我涌来。房子有一个多月没有被好好打扫了,阳台上堆满了捡回来的垃圾,马桶、洗手台、洗碗池充满污渍,每个地方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妈妈的衣服很脏,板着脸看向我,丝毫没有父母和孩子好久不见的亲切。
每次面对这样的状况,我都是自己收拾,但这次我叫了两个保洁。我知道妈妈不会同意,让她出去散步,想支开她。
她走到电梯口,好像意识到什么,又走了回来。保洁人员到了,她不让人家干,想把她们赶走。我发了脾气,向她吼道,“房子太脏了,我年龄大了干不动,这个钱我来掏!”
她把脸拉得好长,看到保洁开始清理了,便出门了,走的时候重重地摔了门,发出咣当的一声。80多平米的房子,两个保洁人员整整干了两个小时。
50多岁的我,需要怎样的感情?
2001年,女儿7岁的时候,我选择和前夫离婚。我和前夫是同一个单位的,他的收入、家庭情况都不错,人很善良,我们恋爱一年多后就结婚了。
结婚后,我发现他每天晚上都要喝酒,喝醉后就像变了个人,非常粗暴,还强迫我发生性关系。
这些我都忍了,但有了孩子后,他不仅酗酒,还非常懒散、不顾家,在家里的时候很少,每次喝醉,孩子都很怕他。也有传言说,他在外面有外遇。为了孩子,我不想再忍受,提出了离婚。
我的妈妈、妹妹,所有亲戚都不同意。我妈来我家来闹,以跳河威胁我。她觉得,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他挣钱也给我花,有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怎么就不能过了?
我妹妹跟我说,虽然他爱在外面“玩”,但“男人有钱了都这样”,为什么我不能忍?
我跟她们说,我肯定不能忍。或许是因为离开家乡读过书,虽然只是大专,但认知还是有的——我应该关注自我,关注家庭幸福。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孩子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
一开始,前夫不同意,他还威胁我,说什么都不会给我,我说我只要孩子。我们打官司,打了两三年,才离婚成功,法院把孩子判给我。
离婚之后,虽然很多人劝我,但我没有想过再婚,也有些害怕进入婚姻。我和孩子生活得很好,我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旅游,她大学毕业时,我们还去了西藏。单位每年有20多天年假,我也都是一个人出去玩。
最开始跟旅行社报团,后面手机导航这些有了,我就自由行。我很敢走,找不到地方就问人,遇到的人都很善良,这也是我不害怕一个人出去的原因。
2014年,我遇到一点麻烦事。这段时间,我认识了“前男友”A。A是从其他地方调到我们单位的,人很热心。
当时我工作很忙,他就帮我照顾家里,给孩子做饭。平时他也会关心我,经常帮我疏导情绪,我很感激他,也依赖他,就和他在一起了。
开始的两三年,我们相处得很好,算是热恋期,女儿也认为他不错。2017年,他因为工作变动回了老家。我逐渐感觉到,他对我不再那么用心。他越来越少主动发消息,我和他聊天,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
2019年我退休,我们决定每年冬天一起去海南,他承包了个小饭店,让我去一块打理。我们没雇服务员,打扫卫生、进货、下厨、接待客人我都要做。我一分钱不拿,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有个事做。但除了经营店铺,我们生活中的交流越来越少。
女儿和亲戚都不理解,觉得他拿我当免费劳动力。其实我知道,我心里对这段感情还抱有一点希望。我总觉得,以前感情那么好,人那么真诚,怎么现在这么淡漠了?我还是不死心。
从去年开始,他四五天也不给我发消息,我感受不到丝毫的关心。我骑车时跌倒,小臂大面积擦伤,我拍照发给他,他只是回了一句“怎么弄的”,再没有消息,我很伤心。
他在前年骑车时,把大腿骨摔断了,住了一个月院,我可是一直在他身旁,像伺候妈妈一样照顾他的。这令我彻底对这段感情死心。
去年年底,我正式提了分手,他来找过我两次,希望挽回,我态度很坚决。和他在一起快10年,我还以为分手后,自己会有些感伤。
但实际上我感觉很轻松,还有点后悔,觉得应该早一点结束这段关系。
我不排斥进入新的感情,但经历这两段关系后,我会对对方少很多期待。我以前总希望,对方能全心全意对我好,但现在觉得,要自己先把自己照顾好。
我身边的同龄女性,无论是否还在婚姻里,都很独立。她们看起来并不需要一个男人,反而因为婚姻付出更多。
出走与归来
结束这段感情,去年12月初,我只身前往海南。
对于我去海南,哥哥和妹妹的态度是,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因为我在家,全家人心里都轻松。哪怕是坐高铁,妹妹回来都要4个小时,哥哥要8个小时,如果妈妈发生些意外,他们根本赶不回来。
去年我曾带妈妈一起去海南,但她完全适应不了,我们还是经常吵架。吵完架,我心脏会不舒服,血压飙升,胃也痛。
但妈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还和平常一样说话。我身体不舒服,和妈妈一起回了家,去医院诊断出妇科病,住了一个月的院。
回来后,我就在想自己的未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超过80岁了,虽然身体上没什么大毛病,但记忆力退化严重,我心里放不下她。妈妈不肯请护工,更不可能去住养老院,唯一的指望是妹妹。
但妹夫2023年去世,她工作也忙,我不想把压力转加给她。当时,我甚至把在海南住了几年的房子退租了。
去年11月,我实在受不了了,可还是下不定决心离开。女儿反复提醒我,要先让自己好一些,最重要的是自己。她跟我说,“妈妈你赶紧走吧,离开一个月总可以吧?哪怕请保姆。你在外面玩一个月,再回来都行”。
和哥哥妹妹说过之后,我决定动身。前几年经营餐馆时,因为进货,我认识了一些海南的商贩,也和一些人成为了朋友。我先托她们帮我找了房,一个便利店的小妹还请我帮忙照看店铺,我欣然接受。
每天早上7点,我走路去便利店上班,上到11点。工资不多,每天50元,但事情也不算多,理理货,接待一下客人,多数时间都很轻松。
下班后,我会去菜场买新鲜的蔬菜,回家自己做饭。吃完饭,午睡后,我一般三四点开始跑步。
我绕着海边跑,每次跑8~10公里,温度适宜,吹着海风,特别舒服。我跑一天步,练一天力量,就跟着视频,做臀桥、平板支撑、俯卧撑、举哑铃这些动作。
晚饭后,我一般会看看书,或者看看剧。看书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朋友说集市上有书摊,按斤卖,我去买了一本《简爱和珍妮姑娘》,一套《明朝那些事儿》,看了三个月。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海南生活,没有男人,没有妈妈,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我很少会觉得孤独。读书时我会做摘抄,我还爱写日记、喝茶,这些都让我很充实。在便利店的时候,我会和小贩们聊天,每天我也会和女儿打电话。身边没有熟人对我影响不大,只要环境让我舒服,我就可以在这留下来。
在便利店上班时,一个在市场卖水果的弟弟跟我搭讪,要加我的微信。他是海南本地人,40多岁,很腼腆。
第一次他来店里买烟,后来又给我送早饭,每天早上都问我想吃什么。我很喜欢和他聊天,他会安静地听我讲话,我也喜欢听他的故事。现在我从海南回来了,我们每天还会在微信上聊天。
我本来当他是朋友,但他跟我表达过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我现在还有点困惑,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不是很需要一段感情,但也需要陪伴,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轻松。有时候我会想,要是自己遇到这个人的时候,能更年轻一点,该有多好。
在海南的时候,哥哥妹妹对我的“问候”明显变多了。
我们仨有个群,他俩经常问我“那里怎么样?热不热?后面是怎么计划的?”,说“天热了,我们觉得你还是应该回来”。
我夏天也在海南待过,淡季时更舒服,我很享受海边只有一个人的感觉。我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在这里很开心”。
妈妈每隔几天也会和我打电话,她会说想我,问我过得怎么样,说“要是不习惯就回来”。我问起她的日常生活,她就说“我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自己一个人”。
也许还是内疚感作祟,我提前一个月,在3月回了家。一回家,就把妈妈家里的脏乱拍下来,发给了哥哥和妹妹。我不在家的三个月,他俩回家照顾过妈妈,切身感受过我的崩溃。当天,他俩还给我转了一笔钱,说这是照顾妈妈的工资。
我们仨商量过了,不会把照顾妈妈的责任全部推给我,我还是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假如我要走,我们会请一个家政,定期去打扫。妈妈如果拒绝,那就由她。
我也觉得自己可以随时离开。一个人在海南生活了三个月,我感到整个人变轻松了。
以前,妈妈的未来、女儿的生活、自己的养老、餐馆的工作、感情的问题都会让我烦心。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自己先好了,别人才能好。我试着不去过分担忧未来的事。
和妈妈的相处也变简单了,我改变不了她,就随她去。我每两天去她那里一次,给她做饭、洗衣服、收拾卫生。如果心情好我就多呆一会儿,不开心我就走,不和她吵架。回来一个多月了,我们也没发生什么大的争执。
回头看来,我很希望自己能早一点这样做,不要为别人想那么多,为自己多想一点。这不是自私,是保护好对自己重要的东西。
我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每个这个年纪的女性身上。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现在都当奶奶了,一辈子没出过省。我们关系很好,我每次去海南,她都要开车送我。她要做家务,还要带孙子,我过意不去,去年走的时候没让她送。
她专门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等明年孙子上小学,你一定要带着我,我跟着你一起出门。”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均采用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作者:姜涛,编辑:卓然
上一篇:福州千名货车司机获赠人身意外险